替他整了整衣领,“回去好好干,别忘了,你曾经是‘一棵树’的兵。”
“忘不了。”周小川用力抹了把脸,“班长,保重。”
车开了。他从后窗回望,哨所越来越小,最后变成黄色背景上的一个黑点。只有那棵枯死的胡杨桩,还倔强地立着,像大地举起的手臂,在蓝天下,挥别,或者召唤。
很多年后,周小川成了建筑工程师,参与了许多大工程。每次站在高楼顶端,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他总会想起戈壁,想起界碑,想起那个把最后几棵青菜煮了汤的夜晚。
有一次,他负责的一个项目在西北,路过“一棵树”。哨所已经重建了,崭新的营房,太阳能板闪着光。他下了车,慢慢走到界碑前。
碑还在,只是更光滑了,红漆新刷过,鲜亮得像血。他伸手去摸,那温度,那触感,和当年一模一样。
一个年轻哨兵跑过来,敬礼:“同志,这里是军事禁区...”
周小川还礼,微笑:“我知道。我从前在这儿当兵。”
哨兵愣了愣,随即笑了:“老班长!”
那天,周小川在哨所吃了饭,听现在的兵讲新故事——装了净水设备,通了网络,菜地里不光有白菜,还有西红柿、黄瓜。但他最想看的,是那棵枯胡杨桩。
还在,只是旁边又长出了一棵小胡杨,一人多高,叶子在风里哗哗地响。
“自己长出来的。”哨兵说,“也没人种,就长出来了。”
周小川看着那棵小树。在无边的黄沙中,它绿得那样骄傲,那样理直气壮。他突然明白了,有些东西,是埋在地下的根,是刻在石头上的字,是流在血里的盐。风沙掩不住,时光磨不灭。
就像这界碑,就像这棵树,就像那些把名字写在风里、把骨头埋进土里的人。他们沉默地站着,站成一道线,一道墙,一道光。于是,在这道线里,墙内,光下,山河静好,炊烟不断。
而他,曾是这光中的一粒尘,这墙上的一块砖,这线上的一颗钉。这让他往后所有的日子,无论走在多繁华的街,站在多高的楼,脚底都有根,心里都有底。
离开时,年轻的哨兵们列队敬礼。周小川举手还礼,转身走向等他的车。戈壁的风吹过来,带着沙土的气息,那么熟悉,像故乡。
他抬起头,看见湛蓝的天,和天边一道银亮的线——那是正在修建的高铁,从戈壁中穿过,像一支射向未来的箭。
而在箭镞所指的方向,更远的地方,成千上万个“一棵树”哨所,成千上万个杨大山和周小川,正站在各自的界碑旁,手掌贴着温热的石头,看着太阳照常升起。
每一天,每一年。
土地上有曾经记忆三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