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同从地狱深处刮来的呜咽,卷着沙砾和刺鼻的硝烟,在死寂的校场上空盘旋、沉降。
那浓烟是活的,翻滚着,粘稠得如同搅浑的墨汁,裹挟着火药燃烧后呛人的苦涩,更混杂着皮肉被瞬间烧焦、碳化的恶臭。
这气味无孔不入,钻进鼻腔,缠绕在喉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腑之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猩红气息,那是上百条生命瞬间被撕裂后泼洒出的浓烈血浆,在高温下蒸腾、弥漫,仿佛给这片戈壁校场蒙上了一层厚重而潮湿的血色纱幔。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方才那一声撕裂天地的震爆巨响,似乎还顽固地烙印在每一个活物的耳膜深处,嗡嗡作响,顽固地碾压着一切声音——风沙的呜咽被抹去,战旗的猎猎被吞噬,甚至连胸腔里那狂乱擂鼓般的心跳,也被震得迟钝、沉重,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麻木的神经。
只有零星几点声响,在无边死寂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瘆人。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几段未曾彻底炸碎的木质囚笼残骸,发出细微而执拗的“噼啪”声。
不远处,一个被气浪掀翻、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吐蕃俘虏,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浓稠的血泊里无意识地抽搐着,断裂的腹腔敞开着,暗红的内脏混着泥土滑落出来。
他的喉咙深处,只能挤出一种声音——如同破旧风箱漏尽了最后一丝气息,断续、微弱、完全不成调的“嗬…嗬…”呻吟。
这声音断断续续,却比任何惨叫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长安那位十八岁皇帝弄出来的——” 张守珪这位沙场宿将,此刻脸色煞白如纸,额角青筋暴凸,身体颤抖。
离他不远,李嗣业这位以勇力冠绝安西、杀人如麻的陌刀猛将,如同一尊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过的铁塔。
他那双曾令敌寇魂飞魄散、蒲扇般的大手,此刻死死攥着那柄饮血无数的沉重陌刀刀柄,手背上根根青筋如同虬结的怒龙暴凸而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一片惨白。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损的鼓风机在艰难地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仿佛要将这炼狱的气息吸入肺腑深处。
他那对铜铃般的豹眼,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眶,死死盯住脚下那片被污血浸透的焦黑沙地——就在他脚边不足三步远的地方,横着一截被爆炸生生撕扯下来的小腿。
那截断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形态。
小腿的肌肉曾经饱含力量,虬结盘踞,此刻却在猛烈的爆炸和灼烧下,呈现出焦黑、萎缩、扭曲的恐怖模样。
断裂的骨茬刺破焦黑的皮肉,参差不齐地裸露着,断面糊满了黏腻的沙土和早已凝固成暗褐色、近乎黑色的浓稠血浆。
断裂的肌腱如同被强行扯断的弓弦,无力地卷曲着,末端还粘连着丝丝缕缕烧焦的筋膜。
一阵狂风猛地卷过校场,裹挟着浓烟、沙尘和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如同一只无形的、沾满污秽的巨手,狠狠拍在李嗣业脸上。
他下意识地侧身躲避,鼻腔被那浓烈到极致的死亡气息瞬间灌满,胃部立刻又是一阵剧烈的、无法遏制的抽搐,喉头泛起强烈的酸苦。
“嗬……”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从他齿缝间挤出。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曾充满睥睨与不屑的豹眼里,所有的质疑与轻蔑早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惊恐,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更深处的,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面对非人伟力时产生的、近乎本能的敬畏。
这敬畏的对象,正是那团盘踞在巨大焦坑之上、仍在袅袅升腾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黑色烟雾。
他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