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的后记(1 / 2)

哥哥走的那天是7月28日,天热得像扣在头顶的大蒸笼。早上我去他家时,他精神头好得很,正蹲在院角给铁丝笼里的绣眼儿换水。那鸟儿扑棱着翅膀,他伸手轻轻按住,指尖在鸟背上来回抚了抚,嘴里还念叨着:“再养半个月,就能跟去年那只一样,飞出院墙就不回头了。”他手里捏着那个磨得发亮的小本子,翻开的那页画着电壳鸟的草图,旁边写着“7月28日,换新鲜苏子”,字迹比前几天稳当多了,谁能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个清清爽爽的上午。

“这叫肾蕨,”他头也不抬地说,指尖点了点笼边丛生的草叶,“昨天量的叶长五厘米,今天就六厘米了,比你小时候长个子还快。”说话时,他忽然转头冲我笑了笑,嘴角扬得老高——这在以前很少见,他对谁都笑嘻嘻的,唯独对我,总爱撅着嘴,像我欠了他什么似的。

我“哼”了一声,没接话。每年秋天,他总会往家捡鸟儿,不是翅膀断了的绣眼儿,就是腿折了的电壳,有时还有瞎了眼的麻雀。他把堂屋靠窗的位置腾出来,搭了好几个木笼子,里面铺着旧棉絮,食盒里永远有新鲜的小米和切碎的苹果。他总说这些鸟儿得养到春天,等羽毛长齐了再放走,却从没说过为什么费这劲。有次我笑话他:“养着听个响也好啊,白伺候这些哑巴。”他当时正给一只断腿的电壳换药,闻言撅起嘴,半天没理我。其实我后来才懂,他养鸟儿不为了听鸣叫,也许就是为了这些生灵的喜爱。

他记性好得离谱,村东头王奶奶二十年前借过谁家一碗米,他都能说得分毫不差,偏要把这些鸡毛蒜皮记在本子上。以前在县里当文书时,他管的档案从没出过岔子,同事都说他是“活账本”。直到病了这几年,才慢慢忘了那些报表和会议纪要,却把院里的鸟儿、墙角的蕨类记得更牢了。

但前两天,他跟我说的那些话,现在想起来还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那天他坐在藤椅上,胸口起伏得厉害,手里攥着那支磨短的铅笔,笔杆被汗浸湿了。他想在本子上写点什么,可手刚抬起来就往下坠,试了三次,笔“啪”地掉在地上。“村西头老郑家的孙子,”他喘着气说,声音发颤,“被三个大孩子堵在玉米地,拿砖头……打了脑袋。”

我当时正刷着手机,愣了一下:“人没事吧?”

“没了,”他突然红了眼眶,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指节发白,“才十二岁,昨天出的殡。我想写下来,写这三个孩子为啥这么狠,写这世道咋就容不下个老实孩子……可我手不行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看着什么不相干的东西,“还有那个释永信,披着袈裟不做人事,这种人都能被捧着,那好好活着的孩子凭啥遭这份罪?他根本不配做人!”

他咳得厉害,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我赶紧递水给他,他喝了两口,又说:“这世道得讲讲理,不然以后村里的孩子……”后面的话被咳嗽吞了下去,只剩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谁能想到,两天后的这个上午,他还能利利索索地给鸟儿换水、给蕨类喷水,可到了晚上就不行了。十点多我刚洗漱完准备睡觉,手机突然震得桌子都在响,嫂子的哭声像被掐住的猫从听筒里钻出来:“你哥……你哥没了……”等我疯了似的跑到医院,ICU的灯已经灭了。白大褂的人说,是肾衰竭突然加重,没救过来。我站在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脑子里反复闪着早上他蹲在院角的样子,那么有精神,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这阵子我总坐在他常坐的小马扎上,翻他那个写着“村叟闲谈”的蓝色文件夹。里面全是他写的故事,还有好多草叶子压成的标本,最上面那张铁线蕨旁边,用铅笔写着“二弟说这草难看,其实泡水能治蚊子咬的包”。小本子里夹着张泛黄的工资条,是他刚工作时的,旁边写“第一个月工资,给妈买了双布鞋”,还有张鸟笼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