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中,招呼这个,安排那个,脸上堆满了与有荣焉的热情笑容。她特意走到我身边,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声音又高又亮:“哎呀,颖啊,你今天可真精神!瞧瞧,这旗袍多衬你!我们家小伟娶媳妇儿,我这当二姨的,心里头真是比喝了蜜还甜!” 她的手心温热,甚至带着点汗意,紧紧贴着我的手臂。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是呀,二姐你辛苦了,全靠你帮着张罗。” 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从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或闪躲。没有。只有一片坦荡的、近乎灼热的喜悦和一种主人般的自得。这份浑然天成的演技,让我心底发寒。
婚礼进行曲庄严而浪漫的旋律响彻全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宴会厅入口处。穿着笔挺西装、意气风发的儿子,挽着他身着圣洁婚纱、笑靥如花的新娘,缓缓步入红毯。那一刻,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钝痛仿佛都被这神圣光芒暂时驱散。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那是真实的喜悦和感动,是我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未被彻底玷污的珍宝。
新人走到主桌旁,开始向长辈敬茶改口。儿子端着茶杯,和新娘一起,恭恭敬敬地走到我和张维面前。司仪在旁边高声说着吉祥的词句,周围响起祝福的掌声。儿子看着我,眼神明亮而温暖,带着初为人夫的担当和喜悦。他双膝跪下,将茶杯高举过头:“妈,请喝茶。”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好,好儿子……”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滑落脸颊,滴落在手中捧着的茶杯里。我接过杯子,茶水滚烫,杯壁熨帖着掌心。这杯茶,是我无数个灰暗日夜后,最真实的慰藉和光亮。我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点咸涩的味道,却奇异地熨帖了五脏六腑的冰冷褶皱。
仪式继续,新人走向其他长辈。我放下茶杯,拿起纸巾轻轻沾了沾眼角。目光下意识地在热闹的宾客中逡巡。然后,我看到了她。
田莉。
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主桌另一侧的位置上,正侧头和旁边一位远房亲戚谈笑风生。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好的宝蓝色真丝长裙,衬得肤色白皙,妆容精致得体,头发一丝不苟地挽着优雅的发髻。她看起来容光焕发,气定神闲,仿佛这里是她的主场。
就在她微微侧头,笑着回应旁边亲戚的某个话题时,她脖颈间一道耀眼的光芒骤然刺入了我的眼帘。
那是一条项链。
白金链子纤细,坠子是一颗完美水滴形的、色泽纯净浓郁的蓝宝石。
冰冷的感觉瞬间沿着脊柱爬升,冻结了四肢百骸。
这条项链……我见过!不止一次!在周明远的手机相册里——他曾不经意地翻给我看,说是在珠宝展上看中的一款限量设计,言语间带着欣赏,甚至憧憬。他说那水滴蓝宝像最纯净的海水。
当时我还曾开玩笑地问:“买给谁啊?这么漂亮?”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那种惯常的、模糊的笑容:“就看看,看看,设计师的作品嘛……”
原来如此。原来那所谓的“设计师作品”,那“像纯净海水”的蓝宝石,最终,稳稳地、闪耀地,挂在了田莉的脖子上。在这本应属于我儿子的婚宴上,它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芒,熠熠生辉,像一个无声却无比嚣张的印证,印证着照片上的亲密,印证着那场合谋的掠夺,印证着我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整整两年!
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头顶,折射的光芒像无数碎裂的琉璃片,旋转着刺入我的眼睛。宾客们的喧哗、司仪的祝词、乐队的演奏……所有的声音骤然被拉远,扭曲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田莉脖子上那一点刺目、冰冷、带着嘲讽意味的幽蓝光芒,和她脸上那抹志得意满、毫无愧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