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晰:“不能泄气啊田姐……孩子以后要念书,李伟在城里也要吃口热乎饭。这田,是命根子。”夕阳的余烬落到她满是泥水的脸上,竟映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光泽。
十四年光阴无声流过,终于堆垒成了眼前这栋崭新的房子。楼顶落成的最后几块瓦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崭新的釉光,艳红的对联刚刚贴上,墨迹饱满,映衬着白墙格外喜庆。我在院里晾衣服,看见李伟独自站在水泥台阶上发呆。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目光凝视着远处淡青色的山影轮廓,久久不动。灰白的烟雾缭绕着他,模糊了他的侧脸,只剩下一个沉默而凝固的剪影,饱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重量。
落成礼那天,鞭炮炸开的红色碎屑铺满了门口的水泥地,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和新鲜水泥未干的、略带冷涩的气息。李伟和苏晓坐在崭新的门槛上,看着喧闹的贺喜人群逐渐散去。夕阳的余晖泼洒过来,穿过尚未拆净的脚手架,在他们疲惫的身上投下斑驳错乱的光影。苏晓望着眼前这栋耗尽他们青春血汗的房子,身体微微颤抖,终于没能守住那强撑了一整天的堤坝。她捂住脸,压抑的低泣声从指缝里艰难地漏出来:“……熬出来了……真的熬出来了……”那哭声更像是被生活的重担挤碾出的、带着血腥气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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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默默看着院墙角落一堆废弃的建筑材料,那些扭曲的铁筋与沾满干硬水泥的木板,如同他们被生活扭曲又反复打磨的岁月。然后,他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异常低沉,每个字都像蘸了冷却的柏油,沉重得滴落下来:“晓晓,你这十四年,除了哭,还会什么?”他停了停,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苏晓身上,“我躺在医院动不了那会儿,你哭;大雨淹了秧苗,眼看半年收成泡汤,你也哭;工头欠了咱们血汗钱死活不给,拖着拖着就拖没了,你还是哭……哭有用吗?”他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容,“我跟着你,提心吊胆地熬了十四年,买包烟都不敢挑贵的……生怕你哪天又哭倒了,我又得拼了命去撑那块天。”
苏晓的哭声戛然而止,凝固在脸上,方才汹涌的泪水似乎瞬间被冻结在脸颊上。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李伟,仿佛第一次看清这张朝夕相处的脸。她猛地站起来,因过于激动而身形晃了晃,泪水重新涌出,却是滚烫的、带着被灼烧般的愤怒,声音尖锐如裂帛:“李伟!你混蛋!”她像负伤的母兽,转身踉跄着冲进了那扇崭新的朱红大门,“砰”的一声巨响,门在身后重重甩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檐角的灰尘簌簌落下。留下李伟僵在原地,对着那扇紧闭的、颜色刺眼的门,以及散落一地的、鞭炮留下的猩红碎屑,像一个突然被遗忘在孤岛上的弃儿。
夜色浓稠如墨汁,缓缓浸染下来。新楼房的灯光透过窗玻璃流淌出来,在院子里切割出一块块孤寂而凝固的光斑。我默默收拾着院中残留的杂物,呼吸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和水泥灰混合的冷涩气息。抬头望去,二楼那间应是主卧的窗口,灯光明亮地亮着,映出苏晓坐在床边的孤单剪影,她一动不动,像一尊悲伤的石像。而楼下堂屋幽暗的门洞里,一点猩红的烟火突兀地亮着,固执地悬浮在浓重的黑暗里,忽明忽暗,那是李伟指间的香烟。他没有开灯,唯有那一点微弱的光点,在夜色中无声地闪烁,如同他沉默的坚守和无法倾吐的复杂心事。
夜更深了。堂屋那点执拗的烟头红光,不知何时终于黯然熄灭,沉入无边的黑暗。过了许久,二楼卧室的门被悄然拉开一条缝隙。苏晓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她迟疑地往下走了几步,停在楼梯中段昏昧的光影交界处。楼下堂屋一片漆黑沉寂,她犹豫片刻,还是摸索着走下去,脚步轻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她摸索着打开一盏光线微弱的小壁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块黑暗,映亮了饭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