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随着一声口哨响,青灰墙根底下蹭出个小小人影儿,拉一架冰车,铁棍儿在方砖地上碾得咯楞咯楞响。
榆树枝杈间的麻雀扑棱棱掠过头顶,翅尖扫碎了屋檐下的冰溜子,咔嚓一声落在青砖地上。
“二子!磨蹭什么呢?”
声音榆树后头甩出来,接着便钻出个戴棉帽的脑袋,脖子上挂着一双黑黢黢的冰鞋。
那被唤作二子的也不答话,只将冰车拖得更响些,像是敲着一面破锣,专为报信似的。
两个孩子往前没走几步,朝朱漆剥落的门扇里喊了一嗓子。
院里即刻响起棉鞋趿拉地的声响,有个声音从影壁后头钻出来,“换毡靴呢!麻绳缠两遭,省得灌雪!”
话音未落,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抱着冰车窜出来,车辕上挂的麻绳在风里甩成波浪。
随着喊声不断响起,胡同里顿时活了过来。
东边小院钻出个扛冰鞋的,西边门洞冒出个拖冰橇的,穿棉袄的丫头把冰钎子往腰后一别,吱呀呀推开绿漆铁门。
蓝布帘子一掀,又蹿出个抱冰尜的。队伍像滚雪球似的,转眼聚了七八个孩子,冰具磕碰着发出哐啷啷的脆响,喧哗笑闹着往胡同外涌。
路过小卖店儿门口,胖掌柜倚着门框嗑瓜子,笑骂道,“小兔崽子们,赶着投胎呐!”
孩子们也不理会,反倒更得了意,把冰车在地上拖出更大的响动。
有路过的老太太瞅见这队伍,大嗓门叮嘱道,“仔细看车!冰窟窿可不认人!”
这话飘进队伍里,只打了个旋儿,便被笑声卷走了。
“你们悠着点儿!”剃头匠隔着玻璃窗笑骂,热气在窗上呵出个白圈儿,“昨儿个老张家那小子差点儿栽里了,”
孩子们听到,哄笑着跑得更快,棉裤腿磨得唰唰响,谁不知道张家小子是为了捞孙家丫头的绒线帽逞能,这会儿在家挨鞋底子抽呢。
后海冰场就在胡同口外头。
铁栅栏门敞着,管冰场的是个红鼻头的大爷,裹着军大衣,每接过一张票,便吼一嗓子,“甭往当间儿窜!”
“冰车别横着扛!”
“别往围网那边窜!”
“诶,一二三四五六,诶,回来,七个人,票呢!嗨,又特么逃票!”
一群孩子们早泥鳅似的钻进去了,哪还听得见这个。
冰场喧声陡然扑面而来。
眼前一片琉璃的世界,冰刀划出的银线纵横交错,冰车旋出的圆涡叠了又散,穿红着绿的人影儿在白光里穿梭。
有裹得跟个棉团儿似的小不点坐藤编冰椅上前行,后头他爹弯着腰,嘴里冒着白气儿,乐呵呵推着。
打着出溜滑的老头,一边躲着人,一边追着冰猴儿,手里的鞭子甩着花带着响的一下下抽着。
冰场西北角聚着些老把式,穿跑刀在冰面上画圈儿,身子斜得快要贴上冰面,却偏倒不了。
年轻人手拉手学滑冰,有那熟练的,溜出花样,冰屑在身后扬起晶亮的尘雾。姑娘的红围巾飘起来,像簇火苗在冰上烧。
那帮孩子早散了队形,有个扎猛子冲进冰场中心的,冰钎子一点就窜出丈远,那个戴棉帽的小子正表演倒溜,冷不防撞上拉冰橇的队伍,七八个孩子摔作一堆。冰车翻了个儿,棉手套飞上天,笑声却炸雷似的迸开来。
摔的人也不恼,爬起来胡乱扑扑棉裤,又追着伙伴去了。
安全员举着喇叭喊安全,声音散在风里,断断续续的只能听到“冰面....离远点儿.....那仨兔崽....”
可谁理他呢?孩子们早玩疯了,脸蛋红扑扑地冒着热气,棉鞋浸了水也不觉冷。
欢叫声、冰刀声、碰撞声混作一团,在白茫茫的冰面上打着转儿,撞到柳枝又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