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汗水,不可避免地渗入脚下的土地。那些被机器打磨抛光的金属碎屑,微小到肉眼难辨,也随着清扫和雨水,最终归于尘土。
分析报告在三天后发回他的邮箱。邮件里的数据冰冷而精确:土壤样本中检测出远高于正常值的重金属残留(铁、铬、镍)、多种复杂的有机烃类化合物(主要来自矿物油)、以及高浓度的钠、钾离子(汗液成分)。报告结论清晰地写着:存在中度至重度工业污染,建议进行土壤修复。
宋岩盯着屏幕上的“污染”二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污染……需要清除的障碍。他脑海里却再次浮现出泥水中那个穿着工装的身影。汗水、机油、铁屑……这些被定义为污染物的东西,在老工人的口中,却是构成“土地记性”的要素。
几天后,开发商的项目经理李经理亲自来巡视进度。李经理穿着笔挺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小心翼翼地避开泥泞,眉头微蹙地看着这片破败的景象。
“宋工,进度要抓紧啊。”李经理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催促,“市里对这块地的开发时间卡得很紧。评估报告和土壤修复方案要尽快出来,尤其是这些污染,”他用脚尖虚点了一下地面,“得彻底清理干净,不能留一点隐患。”
“污染”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在他眼中,这片土地承载的只有需要被清除的负担,是未来光鲜蓝图下必须铲除的污点。
宋岩沉默地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正聚在厂区门口那棵老槐树下,低声交谈着。他们的目光也投向这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警惕,有怀念,也有深深的无奈。
中午时分,宋岩在厂区外的小面馆吃饭,又遇到了上次那位在屋檐下提醒他的老工人。老人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放着一碗清汤面。
“后生仔,还在查啊?”老人抬眼看了看宋岩,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了然。
宋岩在他对面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老师傅,您上次说的‘土地的记性’……除了下雨,还有什么时候能看到吗?”
老人慢悠悠地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热气:“看天意吧。地喝饱了水,又没被太阳晒干透的时候,最容易‘翻’上来。有时候是个人影,有时候是机器轰隆响的动静,还有时候……是说话声,模模糊糊的,听不清。”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都是过去的事了。厂子没了,人散了,就剩下这点东西,埋在地里,算是……我们这些人,还有那些年,存在过的证明吧。”
“证明?”宋岩轻声重复。
“是啊。”老人放下筷子,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桌面,目光望向窗外那片熟悉的厂区轮廓,“干干净净的地,是好。可这地底下埋着的东西,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不是脏东西,是命。是几十年流过的汗,是手上的茧子,是……回不去的日子。”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沉重的疲惫,“你们要把它清干净,就像……就像我们这些人,从来没在这里活过、干过一样。”
老人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宋岩原本被数据和报告塞满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想起李经理斩钉截铁的“污染”,想起分析报告上冰冷的数字,再看着眼前老人眼中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眷恋与痛楚。
他低头看着自己碗里漂浮的油花,胃里忽然一阵翻搅。作为评估工程师,他的职责是客观分析,为开发扫清障碍。那些土壤中的重金属、油污,确实是需要处理的环境风险。可“土地的记性”呢?那些转瞬即逝的影像和声音呢?它们算什么?仅仅是污染产生的幻觉?还是……一种无法被现有科学完全解释,却真实承载着生命重量的存在?
宋岩拿起筷子,却觉得碗里的面条失去了滋味。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脚下踩着的,不仅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