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等待被评估、被清理的土地。它更像一本摊开的、浸透了血汗与时光的书页,字迹在雨水冲刷下若隐若现。而他手中那支准备写下“清除”结论的笔,此刻变得异常沉重。一种从未有过的动摇,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像藤蔓般缠绕住他引以为傲的专业判断。
第三章 数字档案
雨水又来了,淅淅沥沥,敲打着宋岩租住小屋的窗玻璃。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和机油的气息弥漫开来。他坐在桌前,屏幕上是那份冰冷的土壤分析报告,“中度至重度工业污染”的结论像一根刺。李经理催促清理的电话言犹在耳,但老工人那句“是命,是回不去的日子”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清除?像抹去一段历史一样抹去那些在特定条件下才会浮现的影像?那些转瞬即逝的画面和声音,难道就因为它们无法被归类、无法被量化,就只能被定义为“污染”的副产品,然后被彻底铲除?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恐慌。
目光落在墙角一个蒙尘的仪器箱上。那是他大学时参与地质勘探项目用过的便携式光谱仪,能捕捉和分析不同物质的光谱特征。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既然土地的“记性”能被雨水激发,以光影的形式显现,那么,它是否也能被仪器捕捉和记录?
第二天,雨势稍弱,天空是铅灰色的。宋岩背着重启的光谱仪,再次踏入泥泞的家属区。他避开主干道,径直走向昨天那片泥水洼。仪器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镜头对准洼地水面,屏幕上开始跳动复杂的光谱曲线和数据流。他屏住呼吸,耐心地调整参数,寻找着任何异常的、不属于当下环境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除了雨滴溅起的涟漪,水面一片沉寂。仪器屏幕上的曲线平稳得近乎死寂。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丝极其微弱、频率奇特的波动在光谱图上跳跃了一下,随即消失。宋岩的心猛地一跳。他迅速锁定那个波段,将灵敏度调到最高。
又过了漫长的十几分钟。雨丝斜织,水面微微晃动。突然,光谱仪屏幕上,一个模糊的光影轮廓在预设的波段范围内艰难地凝聚、闪烁——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人形轮廓,虽然极其不稳定,像素粗糙,但那熟悉的姿态,那洗得发白的颜色……宋岩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微微颤抖。仪器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个瞬间,将那个在泥水中一闪而过的虚影,转化为一行行冰冷的数据和一张模糊的影像截图。
成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混杂着酸楚涌上心头。他第一次,用现代科技的手段,“抓住”了这片土地的“记性”,抓住了那个属于他父亲的身影。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觉,而是可以被记录、被分析的数据。他像是找到了打开尘封记忆之门的钥匙。
白天,他成了这片土地的“采光者”。他带着光谱仪,穿梭在废弃的厂房角落、荒草丛生的车间旧址、老槐树下的排水沟旁。他记录下雨后墙角油污反光中隐约浮现的机床轮廓,捕捉到风吹过锈蚀管道时,仪器接收到的、混杂在风声里模糊不清的金属撞击和人声片段。每一次捕捉都异常艰难,影像模糊,声音断续,如同风中残烛,但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让宋岩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他不再是单纯的评估工程师,更像一个在时间废墟上抢救文物的考古队员。
夜晚,他则一头扎进市档案馆那间弥漫着陈旧纸张和灰尘味道的阅览室。巨大的木制档案柜像沉默的巨人排列着。他申请调阅了原红星机械厂的所有人事档案、生产记录、事故报告,尤其是1987年前后的卷宗。灯光昏黄,他埋首于泛黄的纸张和模糊的油印字迹中,指尖划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和工号,试图从中拼凑出父亲宋国栋存在的痕迹。
档案浩瀚而冰冷。他找到了父亲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