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一株巨大的、光秃秃的树桩从泥土里缓缓升起。是村口的老槐树桩!树桩的断面上,年轮清晰可见,每一圈年轮都在汩汩地向外涌出暗红色的液体。在那血泊之中,一些东西沉浮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青天白日徽章,一个扭曲变形的铁皮盒子,几张被血水浸透、字迹模糊的泛黄照片……它们随着血浪翻滚,无声地控诉着。
他想跑,想逃离这片哭泣的土地,但脚下的枯根将他死死钉在原地。血水漫过了他的脚背,冰冷粘腻。他绝望地抬头,看见远处地平线上,巨大的推土机和挖掘机如同钢铁巨兽,排成森然的阵列,轰鸣着,履带碾过之处,泥土连同里面的一切记忆,瞬间化为齑粉。它们正朝着他,朝着老槐树桩,无情地碾压过来!
“不——!”林拓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如擂鼓,冷汗浸透了睡衣。黑暗中,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手指死死攥着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渗血的泥土、缠绕的枯根、哭泣的呜咽、碾来的钢铁巨兽——那强烈的窒息感和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窗外,城市的黎明尚未到来,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透进窗帘。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胸腔里那颗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在死寂中疯狂地跳动。
第八章 最后的守护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林拓已经站在了七里坡村口那片被推平的空地上。脚下是翻起的、湿漉漉的黄土,混杂着碎石和断草根,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特有的腥气。他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李伟民凌晨发来的最后通牒:“今日务必清场坡地!否则后果自负!” 冰冷的文字像针一样扎进眼底。远处,村后山坡的方向,隐约传来推土机预热引擎的低沉轰鸣,那声音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催命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几乎一夜未眠。噩梦的余悸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渗血的泥土、呜咽的风声、碾来的钢铁巨兽……这些画面挥之不去。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那片山坡下,埋着的不只是树根,是周大山和他的战友们用生命守护过的土地,是张秀兰们青春热血的见证,是无数七里坡人在地动山摇后相互搀扶、种下希望的印记。它们无声,却比任何文件上的督办令都更有分量。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老周头的临时窝棚走去。窝棚搭在村东头还没拆掉的一间破屋檐下,用塑料布和旧木板勉强遮风挡雨。老周头正佝偻着背,在一个破旧的煤球炉子上熬着稀粥,袅袅白汽升腾,模糊了他沟壑纵横的脸。
“周大爷!”林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决。
老周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粥。那眼神里有疲惫,有麻木,也有一丝早已料到的了然。
“他们今天……要动坡地了。”林拓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感觉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老周头搅粥的手顿住了。炉火映着他枯瘦的手背,青筋凸起。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拓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终于,他放下勺子,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些,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该来的,躲不过。这片地,留不住喽。” 那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岁月和现实磨平棱角后的认命。
这认命比任何激烈的控诉都更让林拓心痛。他想起档案里那张周大山倚着老槐树的照片,想起张秀兰信中“土地记得”的娟秀字迹,想起老周头在纪念林前悲愤的控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恐惧和犹豫。
“不!”林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想推平的不只是地,是想把发生过的一切都抹掉!周大爷,您父亲他们流的血,知青们流的汗,地震里乡亲们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