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提过,你们公司……行政那块,还缺人吗?” 街灯昏黄的光晕里,我仰起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那股骤然汹涌的热意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新工作如同掉进了冰水盆里,又冷又茫然失措。公司年轻的女主管Lisa,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得能刮下我一层皮。她随手丢过来一沓报表复印件,纸张锋利得像刀片。“田修文,把这季度所有部门的绩效数据分类录入系统,今天下班前完成。”我接过那叠冰冷的纸,分量沉甸甸的,压得手心出汗。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格子、复杂的函数公式和陌生的英文缩写,在我眼前扭曲跳动,像一团毫无头绪的乱麻,嘲笑着我与社会脱节的整整五年。我仿佛赤脚踩在陌生的荆棘地里每挪一步都钻心地疼,对着嗡嗡作响的复印机,空气里充满了尴尬的寂静。
中午短暂的喘息时分,我悄悄走到茶水间角落插上电源,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微信视频。屏幕亮起,传来安安抽噎的哭声,小小的脸蛋皱成一团,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妈妈……呜呜……你什么时候回家?安安想妈妈……爸爸笨,讲故事不好听……” 那细细的哭声像烧红的针,猛地扎进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疼得我瞬间弓起了背,五脏六腑都揪紧了。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呜咽。手指在冰冷的屏幕那头徒劳地摩挲着儿子滚烫泪痕湿漉漉的脸颊轮廓。“安安乖……” 声音撕裂沙哑得不成调,“妈妈……妈妈在工作……很快就回……” 那几个字重若千斤,哽在喉咙里,成了个巨大而疼痛的谎言。
陈岩疲惫憔悴的脸出现在镜头边缘,头发乱糟糟的,眼底下是浓重的青黑阴影。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默地别开了脸,侧脸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画面角落能看到家里熟悉的沙发一角,上面胡乱堆着来不及收的玩具和摊开的图画书,一团糟乱。那无声的控诉比任何言语都更锋利。
Lisa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踱到了我身后,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让我浑身一僵。“田修文,”她冰冷的声音贴着我的后颈响起,“工作时间处理私人事务?”她微微倾身,目光扫过我屏幕上哭泣的孩子和陈岩沉默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家里事都搞不定,出来赚什么钱?”那尾音刻意上扬,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子,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扎进了我此刻最不堪一击的软肋里。茶水间里其他几个同事若有似无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带着窥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按熄了屏幕,安安的哭声和陈岩疲惫的脸瞬间被黑暗吞噬。脸上火烧火燎,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Lisa那淬毒般冰凉锐利的眼神烙在我的脊梁骨上,茶水间里弥漫的咖啡香和同事们无声的窥探,都成了粘稠的羞辱胶水,把我牢牢地粘在原地动弹不得。我慢慢转过身,指尖冰凉,却挺直了背脊,对着Lisa那张妆容完美的脸,声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平静:“知道了,Lisa姐。我会注意。数据录入,今天下班前一定完成。”
回到那个冰冷、狭窄、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的出租屋,我把自己重重摔进那张咯吱作响的单人小床里。窗外霓虹的光怪陆离透过没拉严的帘子缝隙爬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Lisa那轻蔑的眼神、安安嚎啕的哭声、陈岩沉默疲惫的侧脸、还有家里沙发上那片熟悉的混乱狼藉……无数碎片疯狂地在脑子里搅动、撞击、切割。泪水终于汹涌决堤,无声地漫过脸颊,浸湿了粗砺的枕套。我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肩膀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无声地挣扎。五年,整整五年,我生命的轨迹似乎只剩下一个单调的圆:早起、做饭、送孩子、打扫、洗衣、接孩子、做饭、无尽的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