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是你!是你跪在我和你爹面前!哭天抢地!把脑门都磕肿了!求我们救命!”母亲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老泪终于滚落下来,砸在脚下的泥地上,“你爹……你爹他气得吐血啊!他骂你没出息!可……可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剁了手!”
母亲猛地扭过头,布满老年斑的脸因为强烈的愤怒和积压多年的委屈而扭曲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一旁如同石像般沉默的大哥田建军,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和一种沉重的、迟来的理解:“是你大哥!是你大哥建军!他一声不吭!把自己准备翻修猪圈、买小猪仔的钱!把他藏在枕头底下攒了五年、准备给你大侄子念高中的六千块钱!一分不剩!全都拿出来!替你男人!替你田桂香!还了这笔要命的赌债!”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重锤,狠狠砸在二嫂心上。她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脚下踉跄着后退,后背“砰”的一声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才勉强没有瘫倒下去。她那张涂脂抹粉的脸彻底垮塌下来,刚才的蛮横和得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惨白的底色和一种被彻底剥光了的狼狈。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眼神涣散,不敢直视任何人,尤其是大哥那双沉痛得如同古井的眼睛。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风似乎也停歇了。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仿佛触手可及。
那张被大嫂捏着的纸条,在凝固的空气中,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泛黄的劣质纸片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欠条
今欠到田建军人民币陆仟圆整(6000元),用于归还赌债。保证永不再犯。
立据人:田桂祥
见证人:田建国(父亲指印)
1985年冬月廿三
下面,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签名和一个鲜红欲滴、陈旧却依然刺目的指印。那是父亲田建国带着无穷愤怒和无尽悲凉按下的指印。旁边还有一行更小、更潦草的铅笔字迹:
已还清。田建军。同日。
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挤压得肺叶生疼。刚才剑拔弩张、恨不得撕碎对方的戾气,此刻被这惊天逆转的真相冲刷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羞惭和一种彻骨的冰凉。
三姐田玲捂着脸,身体顺着身后的墙壁慢慢滑坐下去,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她刚才为了“地基里的胎血”而爆发的悲愤和控诉,此刻在这份沉甸甸的兄长牺牲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渺小。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混杂着无比的羞愧和迟来的痛悔。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大哥那张布满风霜、此刻如同刀刻般沉默的脸。
四妹田芳搀扶着母亲的手都在发抖,她看着大哥,眼泪汹涌而出,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刚才她护着母亲喊出的“娘让谁住谁就住”,此刻回响在耳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她看向二嫂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后怕——差一点,就让这个满口谎言、忘恩负义的女人得逞了!
大嫂默默地走到大哥身边,轻轻握住了他那只依旧紧握成拳、骨节惨白、微微颤抖的手。她的动作很轻,却传递着无声的支撑和同命相怜的理解。二十年的隐忍,二十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大哥田建军一直低着头。他那宽阔、微驼的肩背,像一座沉默的孤峰,承受了太多看不见的风雪。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看那张揭示了一切肮脏与牺牲的纸条。他的目光低垂,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那片被踩得泥泞不堪的土地,仿佛要将那泥土看穿。额角那道青筋依然在突突地跳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一滴浑浊的液体,沉重地砸落在他沾满泥点的旧解放鞋鞋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不是汗。
他没有出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