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着陈年的气息,灰尘在稀疏的光线里狂舞。
王莉不答,只是跪在奶奶的旧衣柜前,把里面的衣物一件件扯出来,动作粗暴而绝望。她突然停止了动作,跪在那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抖动起来。良久,她才发出一种类似呜咽的嘶鸣:“那是她的命……没了镯子,我怕她……熬不过去……”冰冷的恐惧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爬上了王莉坚硬的外壳。那只廉价的塑料手镯,原来早已在奶奶生命里扎根如此之深。
终于,在奶奶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三天,王莉带来了那只锦缎盒子里的和田玉镯。奶奶还在昏睡,呼吸浅弱。王莉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托起奶奶那只枯瘦苍白、布满针孔的手。她的动作有一种近乎仪式的郑重,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她屏住呼吸,极轻极慢地,将那只温润细腻、透着油脂光泽的玉镯,套进了奶奶松弛的腕骨。整个过程,她目光专注,紧抿着唇,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输液管内液体滴落的轻微声响。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恰好落在奶奶的手腕上。白玉的光泽温润柔和,与她衰老的皮肤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我松了口气,玉镯终于取代了那个丢失的廉价塑料手镯,这多少算个圆满的归宿。
王莉却依然沉默地望着奶奶的手腕,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几天后,奶奶悠悠转醒。她的目光还有些涣散,缓缓扫过围在床边的亲人。当视线落到自己手腕上时,她浑浊的眼睛陡然凝滞了。屋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奶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发怒或追问。她只是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戴着玉镯的手,像是托着千斤重担。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历经岁月洗礼的习惯性动作,朝着手腕内侧摸索而去——
她的指尖,在光滑冰凉的玉镯表面上,徒劳地、反复地寻找着某个并不存在的凸起——那个早已被磨平棱角的塑料星星的位置。
我的心猛地一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病房里死寂无声,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所有人都看到了奶奶手指的移动轨迹,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孩子般的困惑和失落。
王莉的身体瞬间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地面上划出刺耳的锐响。“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噎在喉咙里,只挤出破碎的音节。脸色迅速褪尽血色,惨白如同病房的墙壁。她几乎是扑到床边,俯下身,一把抓住奶奶那只戴着玉镯的手,握得那么紧,指关节绷得发白,仿佛要将那温润的玉和自己滚烫的恐慌一同揉碎。
“奶奶!你看啊!你看清楚!”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濒临崩溃边缘的凄厉,泪水瞬间汹涌决堤,“这是更好的!这是孙女的孝心啊!”她用力摇晃着奶奶的手,那玉镯在瘦弱的腕骨上危险地滑动,“那个塑料的……它没了!丢了!找不回来了!你别再想它了!求求你……”哭喊声戛然而止,她像是被自己骤然失控的情绪吓住,大口喘息着,肩膀剧烈耸动,只剩下无声的、压抑的抽噎在病房里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王莉身上。她像个被无形绳索捆缚的囚徒,承受着所有无声的质问。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狼狈和无助。
奶奶静静地看着痛哭流涕的孙女,浑浊的眼睛里,那片困惑和失落竟奇异地一点点沉淀下去,化作了深不见底的平静湖水。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极其缓慢地、用尽全力地反握住了王莉死死抓住自己的那只手。那只手冰冷僵硬,满是汗水。
“傻……丫头……”奶奶的声音微弱嘶哑,却像一把柔软的锥子,轻轻刺破了病房里凝重的冰层。她不再费力地寻找那枚塑料星星的位置,只是用指腹,一遍又一遍、无比珍惜地摩挲着孙女的手背,仿佛那才是她握在掌心最后的珍宝。一滴浑浊的老泪,顺着她沟壑纵横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