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坚韧。
看到我,她有些惊讶,随即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小颖来了?快坐。”
我拿出那串钥匙,放在她旁边的石磨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梅姨,表叔让我给你的。”
她的目光落在钥匙上,瞳孔微微一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涟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钥匙,而是继续摘手里的豆角。
“他后悔了。”我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知道。”梅姨的声音很平静,“他后悔他的,我不后悔我的。”
“为什么……那么决绝?”我终于问出了口,“是因为他动手吗?”
梅姨抬起眼,看向远处灰蓝色的天空,眼神有些空洞:“动手?那只是最后一根稻草罢了。小颖,你记得老六出生那年,他喝了酒,指着我的鼻子骂什么吗?”
我摇摇头。
她笑了笑,那笑容苦涩得像黄连:“他说,‘你这个没用的肚子,除了会生赔钱货,还会什么?’……老七出生那天,他在产房外,听到又是女儿,扭头就走。我在医院躺了三天,他都没来看一眼。”她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在冰冷的河水里浸泡过,“十五年,我给他生了七个孩子,操持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眼里,只有儿子才是宝,我们娘几个,都是草芥。”
我沉默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那……饭店呢?”我试探着问,“他让你辞职……”
“饭店?”梅姨嗤笑一声,“哪有什么饭店。他是拿钱去堵他在外面的窟窿了。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县里那个相好的,早几年就勾搭上了。”
信息在这里发生了第一次大于60度的反转。不是经营不善,是根本没有饭店!是为了填补亏空,甚至是为了外面的女人!
“那……您就没想过……”我斟酌着词语,“再生一个?也许……”
“生?”梅姨猛地转过头,眼睛死死盯着我,那里面终于燃起了压抑已久的火焰,“生老七的时候,医生就说我子宫薄得像层纸,再怀有生命危险!他李建国在乎过吗?他只想再要个儿子!传宗接代!比我的命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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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带着哽咽:“我死心了,真的死心了。离了婚,我带着老五、老六、老七过,虽然苦,但心里干净,不用再看他脸色,不用再听他那些混账话!”
情感在这里发生了大于90度的反转。不是不爱,是心死。不是不痛,是痛到极致后的麻木与新生。
我看着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那个关于周磊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周磊。
我走到一边接起。
“田姐,”周磊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些异样,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紧绷,“你……是不是回李家庄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你怎么知道?”
“我……我刚才好像看到你上车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有件事,我想……也许该告诉你。关于……我的身世。”
我没有立刻追问周磊。
那天下午,我陪着梅姨坐了很久。我们没再聊李建国,也没聊那串钥匙。她跟我说起老五在学校得了奖状,老六的手很巧,会编好看的小篮子,老七虽然最小,却最懂事,会帮她烧火做饭。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神是柔和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弱的光。
那串钥匙,始终安静地躺在石磨盘上,像一件与所有人都无关的出土文物。
回到市里,我和周磊约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橘色的暖光,浓郁的咖啡香,与我们要谈论的话题,形成一种诡异的割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