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的名字,赫然在列。他的那一页,记录格外详细,从初中到高中的费用,一笔笔,清晰在目。而在“附加条款”处,有一行稍小的字,墨迹更深:“此子资质上佳,乃全族厚望。日后若有余力,当视情况,承担额外之家族责任。具体事宜,由族老会议定。” “额外之家族责任”。 我的手颤抖起来,继续往后翻。后面是一些会议记录摘要,时间跨度长达十几年。最近的几条,刺痛了我的眼睛: “……昊侄工作稳定,已成家,当考虑履行额外责任。村中秀英家困,其母病重,可予以支持。” “……昊侄新婚,或有不惯。然宗族养育之恩不可忘。今决议,自下月起,其每月供奉增至……” “……闻昊侄与城里媳妇有龃龉,因钱财事。族老议,当安抚,晓以大义。女子终究外人,血脉宗亲为重。必要时,可示以名录,使其明理。” “外人”。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铁钎,烫进我的眼睛,我的脑髓。 原来如此。原来,我所以为的婚姻,我所以为的家,我所以为的丈夫,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背后那个庞大而贪婪的宗族的“献祭”。我是那个被排除在外的“外人”,是帮他一起偿还那笔永无止境的“祠堂债”的工具。他的工资,我们的积蓄,我们未来的每一分钱,早已被标记了用途。他的“心软”、“重情义”,不过是捆绑他的枷锁,也是刺向我的利刃。而那两次吵架,第一次,我转走礼金,触犯的是他们宗族视为己有的“共同财产”;第二次,我追查账目,威胁到的是他们运转精密的吸血体系。 怪不得,全村人都劝我“担待”、“看开点”。他们不是糊涂,他们是共谋。他们用温情的目光,用所谓的老规矩,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网住了陈昊,也试图网住我。 窗外,一声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阁楼里更加昏暗。我抱着那本厚厚的册子,坐在冰冷的灰尘里,没有哭,甚至没有愤怒了,只有一种彻骨的、荒谬的寒冷,从脊椎一路爬升,冻僵了四肢百骸。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楼下传来开锁的声音,还有陈昊妈妈熟悉的、略带抱怨的嘀咕:“这鬼天气,说下就下……” 我轻轻合上册子,放回箱子,盖好。木然地走下楼梯。 婆婆看到我从阁楼方向出来,手里的菜篮“哐当”掉在地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看着我,又看看阁楼方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走过去,帮她捡起滚落的土豆,声音平静得自己都陌生:“妈,下雨了,收衣服了吗?” 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还有一丝哀求。 我走到门口,看着屋檐下如注的雨帘,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然后,我掏出手机,拨通了陈昊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他才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他声音如常,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调整过的温和:“喂,颖颖?怎么了?下雨了,带伞没?” “陈昊,”我看着眼前迷蒙的雨幕,声音清晰,一字一句,穿透电波,“我在老家。阁楼上的东西,我看到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骤然粗重起来的呼吸声,隔着遥远的距离,撞击着我的耳膜。 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秒,他开口了,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颖颖,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