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头的手指终于撬开了一点缝隙。他屏住呼吸,将两根手指探进去,极其缓慢地,从里面夹出了一样东西。
一张照片。
一张泛黄得几乎变成褐色的照片。四角已经磨损卷曲,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白色霉点和深色的水渍痕迹,像一张布满伤痕的脸。照片的边缘模糊不清,影像也有些失真,但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画面中央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旧式军装的年轻人。军装洗得发白,打着补丁,但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挺拔。他站得笔直,面容清瘦,眼神明亮而坚定,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蓬勃的朝气。他站在一片茂盛的玉米地里,青翠的玉米秆高过他的肩膀,在风中摇曳。
林拓的目光被照片牢牢吸引。他不由自主地又往前凑近了些,几乎能闻到照片散发出的那股陈旧的、带着泥土和霉变的气息。照片上年轻人的眉眼,依稀能看出几分老周头年轻时的轮廓,但那份神采和英气,却是眼前这位佝偻老人身上早已消逝的光芒。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照片的背景,想看看这位年轻军人所处的环境。玉米地很茂密,远处是起伏的山峦轮廓。然后,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照片的右上角。
那里,在玉米地的边缘,矗立着一棵大树。枝干虬结,树冠如盖,即使在泛黄模糊的照片里,也能感受到它的古老和苍劲。那树形,那枝桠伸展的姿态……
林拓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呼吸骤然一窒。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老周头的肩膀,投向村口的方向——那里,几天前还矗立着一棵几乎一模一样的古槐树,此刻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巨大树桩,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突兀地留在那里。推土机巨大的钢铁履带,正停在不远处。
照片背景里的那棵老槐树,正是村口那棵刚刚被砍掉的古树!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拓的脚底窜起,直冲头顶。他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推土机的轰鸣声、工人的吆喝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拉远、模糊,只剩下照片上年轻人明亮的眼神,背景里那棵生机勃勃的老槐树,以及眼前老人捧着照片时那微微颤抖的双手。
老周头低着头,布满老年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那个年轻军人的脸庞,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深陷的眼窝里,却蓄满了浑浊的泪水,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
林拓僵在原地,公文包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脚下的泥土里。他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在照片上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和村口那截刺眼的树桩之间来回移动,每一次移动都像有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试图维持的、关于效率和发展的坚硬外壳。
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军装,站在祖辈的土地上,身后是守护村庄百年的古树。而此刻,推土机的轰鸣就在耳边,那棵古树已经化为木屑,这片承载着照片中笑容的土地,即将被彻底抹平。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荒谬感和一种尖锐的刺痛感,狠狠地撞击着林拓的心房。他之前所有的“历史只是过去”、“发展才是硬道理”的坚定信念,在这张泛黄的照片面前,在这棵跨越时空却最终消失的古树面前,突然变得摇摇欲坠,脆弱不堪。
第四章 记忆的苏醒
公文包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林拓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捆缚,在手中那张泛黄照片里生机勃勃的老槐树,与村口那截光秃秃、如同巨大疮疤的树桩之间,反复拉扯。每一次视线的移动,都像有一把钝刀在他心口缓慢地切割。推土机的轰鸣声似乎更近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碾过他的耳膜,也碾过他此前构筑的、关于“发展”与“效率”的坚固堡垒。
老周头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