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那个笨拙套着大衣的身影被迅速拉远、缩小,最后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冰冷的车窗玻璃映出我惨白的脸,和眼中那片剧烈翻腾、五味杂陈的荒芜。
急诊室里灯火通明,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人。安安被迅速推进抢救室。我像一尊石像,钉在紧闭的门前,耳朵里灌满了仪器尖锐的警报声、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门扇的开合,都让我浑身绷紧。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身后传来沉重踉跄的脚步声,带着未散的寒气。陈岩来了。我的那件米白色大衣胡乱裹在他身上,皱巴巴的,沾着楼道里的灰土,红酒的污渍显得更加刺眼,显得他整个人更加狼狈不堪。他脸色灰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颤,目光死死黏在抢救室紧闭的门上,像等待最后的审判。
门终于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摘下口罩,神情疲惫但明显松弛下来:“孩子送来的还算及时。急性肺炎引发的高热惊厥,烧退了不少,暂时稳定了,送儿科病房观察。”
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巨大的虚脱感像潮水般淹没了我,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我踉跄着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内衣。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陈岩。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崩塌了。那张被冻僵又被恐惧扭曲的脸,先是凝固,随即猛地抽搐起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高大的身躯沿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滑坐下去,蜷缩在墙角,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他指缝里逸出,沉闷得如同受伤野兽在洞穴深处的哀嚎。那声音撕扯着凌晨急诊室冰冷的空气,也撕扯着我的心。五年婚姻,我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如此失态,如此彻底的崩溃。楼道里冻僵的身体,此刻蜷缩在墙角压抑的呜咽,比任何语言都更彻底地瓦解了我心中那座坚固的怨恨冰山。
安安被推了出来,转入安静的儿科病房。小小的人儿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依旧昏睡,小脸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安稳地落下。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我和陈岩,一个坐在病床左边,一个蜷在靠墙的椅子上,像隔着一条无形的、曾经深不见底的裂谷。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浓墨般的夜色边缘,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
“……对不起。” 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调的三个字,突然从墙角的阴影里艰难地挤出来。陈岩依旧低着头,双手深深插进凌乱的头发里,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底,“那句话……那句‘我养的你’……是我这辈子……说过最混账的话。”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直看向我,那目光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指责,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赤裸裸的懊悔,像被生生剥开了所有防御。“这五年……家里……安安……没有你撑着……早就垮了……是我瞎了……是我混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自我毁灭般的痛楚,随即又狠狠压制下去,化作更深的颤栗。
“家里乱得像废墟……安安哭得撕心裂肺要妈妈……我连碗都洗不干净……衣服熨糊了好几件……我像个废物!”他猛地抬手,又想砸向自己,却在半空颓然落下,无力地垂在身侧,“田修文……你不知道……安安烧得浑身滚烫说胡话的时候……我……我有多怕……我怕得要死!怕得要死啊!” 最后那句“怕得要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巨大的恐惧感在这一刻才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彻底将他击垮。他高大的身体佝偻着,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砸在医院冰凉光滑的地板上。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用一句话将我钉在耻辱柱上的男人,此刻像座被自身重量压垮的雪山,在我面前轰然崩塌。他的懊悔、他的恐惧、他的无能狂怒、